文|叔本华 来源:喵眼观天下
人类天性中的愚蠢,还生出了另外三根新芽:野心、虚荣和骄傲。
虚荣和骄傲的差别在于:骄傲是坚信自己在某一方面拥有至高无上的价值;而虚荣是渴望别人相信自己具有某方面的价值,通常还伴随着一种隐秘的希望——希望通过唤起别人的确信,最终能使自己同样确信。
骄傲源于内,是对自我的一种直接的欣赏。虚荣则是渴望能从外界间接获得这种自我欣赏。
虚荣自负的人通常喜欢夸夸其谈,而骄傲自大者则多半沉默寡言。但是虚荣的人既然一心争取别人的认可,那么就应当意识到,就算自己的确有很好的谈资,但也许保持适当的沉默,比聒噪更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。
不是任何人都能成为骄傲的人,普通人只能做做样子,他们很快就会放弃扮演骄傲,回到自己的本来面目。唯有坚定不移地确信自身具有无与伦比的价值和特殊的重要性,才会让一个人产生君临天下般骄傲的感觉。当然他的这份确信很有可能只是误会,或是性格使然,但只要他对自己的价值深信不疑,就无损他的骄傲。植根于信念的骄傲,就像其他形式的知识,已然成为一种客观存在的品质,而非我们的主观意识。
虚荣是骄傲最大的敌人,也是最大的障碍。骄傲的前提条件就是对自己的价值确信不疑,而虚荣则是为了博取他人的赞扬,从中获得对自我价值的肯定,处心积虑讨好别人,四处逢迎。
骄傲常常引来诋毁和抨击。但我猜想,诋毁抨击别人的,多是那些自身没什么可骄傲的人。
考虑到大多数人的厚颜无耻,但凡具有任何长处或优点,人们就应该把自己这项优点牢记于心——如果我们善意地忽略自己的优势,与其他人过从密切,那么那些人肯定会把我们当做同一级别的自己人来对待。
我要特别提醒那些最卓越的人,卓越是一种纯粹的个人天性,不像勋章和头衔,时刻都要引人注意。要知道过分随和反而容易让人轻视,就像罗马人过去常说的,“愚人倒来教导智者”;或是像阿拉伯谚语说的,“若你纡尊降贵跟一个低贱的人开玩笑,他很快就会蹬鼻子上脸”;当然还有伟大的贺拉斯也在教导我们,“该你得的荣誉,就千万不要客气。”
当谦虚成为一种“美德”,愚人反倒获利最多——谦虚若是美德,那岂不是人人都得把自己说成是个傻瓜才行?谦虚实际上拉平了人们之间的差距,仿佛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傻瓜似的。
最廉价的骄傲是民族骄傲,也就是所谓的“民族自豪感”—— 如果一个人号称为他的国家或民族自豪,那只能说明他本身并没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,否则也不会抓着那些千百万人共有的东西引以为荣了。
有个性、有见识的人,会更加清晰地发现自己民族的缺点,因为这些缺陷就暴露在他眼前。但一个可怜的傻瓜自身没什么可令他骄傲的,就只能把自己所属的国家、民族当作最后依靠,为其感到骄傲。他为自己的自卑找到庇护,随时准备拼死为其错误和愚行进行辩护,不分青红皂白,连其缺点也誓死捍卫。举个例子,倘若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轻蔑口吻说到英吉利民族的愚蠢和偏执,你就会发现五十个英国人里也很难找出一个人赞同你,即便有那么一个,也只能说他大概刚好是个理智的人。
德国人没有民族自豪的情结。就像大家一致认可的,充分说明这是一个诚实的民族!但也有一些可笑的人——主要是那些“德意志兄弟”和政客们,装模作样地宣称为德国感到骄傲,曲意奉承、蛊惑人心,其实只是为了误导国民,多么的虚伪!他们甚至说德国人发明了黑色火药,我也对此持怀疑态度。
利希滕贝格 问:“为什么没几个人会冒充德国人?一般人似乎更喜欢冒充法国人或英国人,这是为什么?”我想也许这就是因为个性远比民族性更重要,在任何情况下,都应当首先考虑个人的独特个性。既然无法在不涉及若干民众的前提下去提及国民性,那么就根本无法做到在高声赞扬的同时,还能保持诚实。在每一个国家,人类那些卑劣、刚愎自用、做作等都集中以某种形式表现出来,这就是所谓的“民族性”或“国民性”。我们厌烦这个民族,赞扬那个民族,再转而追捧另一个民族,每个民族都在嘲笑别的民族,这不过是以五十步笑百步而已。